王葵
囤积行为在各种动物和人类中都能广泛观察到。大多数时候,囤积是一种适应性行为:松鼠会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储存栗子,蚂蚁会和伙伴合力把一只大青虫拉进蚁穴,北极狐会把鸟蛋藏起来应急……人类也是囤积高手,我们的祖先很早就会把新收的粮食装进谷仓,把腌制好的青菜放进坛子里,把吃不完的肉风干,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度”是衡量一种行为是否具有适应性的一个标准——当原本适应性行为逾越了某个度,可能就会变成不适应的行为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床底下塞满了各种包装纸盒和包装袋、书架里堆满了过期杂志和一年不会翻看一次的书,橱柜里快递餐盒和自家的碗碟挨挨挤挤,舍不得扔的破旧衣服占据了衣柜的半壁江山……
(插图:杨璟绎)
更严重的情况下,囤积还会呈现病态特征。 对一些人来说,扔掉一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特别困难,哪怕这些东西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没用,甚至算得上垃圾。还有些人会过度收集一些貌似有用的东西:网购大量的米面直到过期也吃不完;捡拾废旧纸板、报纸、塑料瓶,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把家里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在房间里行走都困难。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有时候吃不完的饭菜也舍不得扔,“存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除了增加火灾等安全隐患,囤积物还会散发恶臭,吸引蟑螂和老鼠,从而对自己、家人和邻里的居住条件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病态的囤积行为会破坏家庭关系:个体常常和家人之间就囤积物的去留发生争执,争不过的家人甚至会选择出走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庭空间。年轻的家人还容易被人误会,被认为是不关心家里的长辈。病态的囤积行为也会破坏邻里和谐——毕竟没有人希望一推门就闻到邻居家的恶臭,更别说家门口还时不时蹦出一只老鼠。
目前囤积障碍已经被列入第五版的《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据估计有1.5%~2.5%的人符合囤积障碍的诊断。一些人的囤积行为虽然未达到囤积障碍的诊断,但他们的囤积行为也可能给生活带来非常负面的影响。如果按照这个相对宽松的标准,那么人群中受囤积障碍症状影响的比例可能达到5.8%。病态囤积的一些端倪往往在青春期或者成年早期就会出现,但是比较严重囤积障碍通常出现在中老年中,这提示囤积行为可能是渐进的,会受到某些生活事件的影响而加重。
人们往往难以理解过度的囤积,是贫穷导致的吗?一些人确实经济状况不良,囤积物(如废旧纸板)确实有可能换钱,从而给囤积者带来一定程度的安全感。然而,大多数经济状况不良的人不会发展成囤积障碍——他们即便收集废品,也会很快处理掉,并不会在家里堆积成山。一些囤积障碍的患者会大量购买某些类型的商品,这提示他们的经济状况并不差。因此,囤积障碍和贫穷没有必然的联系。
从心理学上看,囤积障碍患者之所以做不到“断舍离”,一个原因是他们对于这些囤积物品持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他们往往觉得这些东西有用、不能浪费、能够帮自己回忆起某些特殊的经历。他们还可能把囤积物品拟人化,认为它们需要自己的保护,如果被迫舍弃,他们不仅会感到难过、焦虑,甚至还会自责。因此,当家人未经他们允许就扔掉这些囤积物时,他们通常会奋起反抗,去“捍卫”和“保护”这些东西。拥有这些东西也让他们感受到安全和舒适,甚至是喜悦和骄傲。这些东西变得非常重要,被视作个人生活中的不能或缺的部分。
之所以和囤积物产生这么深的情感联结,可能与囤积障碍患者的社交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有关。每个人都有社会联系的基本需要。我们都希望这个世界上有值得自己爱的人,而自己也同时被这些人爱着。这种深层次的关系让我们感到安全、舒适和温暖。从这样的关系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现实生活中,囤积障碍患者往往是独居的,这本身提示他们缺乏这样深层次的关系。而囤积行为往往让人避而远之,更容易导致社交孤立,而不会带来温暖的人际关系。有人认为,当社交需求得不到满足,个体把对他人的依恋转移到物品上时,囤积障碍就容易发生。
一些人发展成囤积障碍的人,可能在生命早期就形成了“他人是不可靠”的这种观念。这样的人,无论是否发展出囤积障碍,都不太愿意进行与他人建立深层次的人际关系的尝试。他们也比较容易产生对某些物体的深厚情感(想想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男主角和他的那盆绿植吗),从而弥补人际关系上的缺失。还有一些囤积障碍患者,可能曾经拥有过高质量的人际关系,但是当这样的关系丧失(如家庭成员去世)后,也可能把对对方的依恋转向某些物品,并从中寻求安慰和舒适。刚开始,囤积行为可能还是能够理解的,也许只是舍不得扔一些东西,多买了一些东西,或者偶尔捡回来一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囤积变得越来越严重,“有用”的定义变得越来越个体化,慢慢的家里就会塞满各种“有用”的东西。
孤独,是囤积障碍患者常常体会到的感受。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往往也不高,觉得自己不值得爱。因此,发展出囤积障碍的个体可能不仅对囤积物的看法比较特殊。他们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他人,怎么看到他人眼中的自己,这些问题都是理解一个囤积障碍患者的重要部分。
(作者系心理学博士、研究员、二级心理咨询师;工作单位为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